羊刚,是一位常常让我引以为豪的朋友。
——写下这行文字的时候,我想到的并不是情同手足、称兄道弟、高山流水这一类亲密、厚重、高雅的词语,也不是我和他的年龄相近、职业相同、志趣相投这一些自然而稳定的元素,而是清晨时候坦然出门时那迎面而来的宜人的清新气息,是纯净而近乎透明的欢喜:嗯,真好!
说是朋友,其实,我和他也只是偶尔浮上一太白而已,他和我,也只是一个“喂”之后一定会有一个“噢”的回应而已,大多数的时候,是我看着他看着他的学生的模样,一个厚实、稳重的背影,从他学生的笑脸上看到他的笑脸,从学生的点头中想见他的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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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教师,特别是长期从事基础教育工作的中学教师,工作的辛苦,责任的重大,众所周知,而他在从教之路上的另一种风险,那就是自我的迷失,是灵趣的丧失,是快乐的流失。
“我”在哪里?对于“老师”了几十年的人来说,这还真是个问题。
教师,作为一个安身的职业,和生产工人、机关公务员、个体商人一样:没有活干,没有饭吃,这和高尚无关。而作为一个专业,它的专业壁垒又不像医生、律师那么高耸和森严,尚不足以拥书自重。而作为一项事业,对于从业者个人而言,又难以见到速效,更难以获得显效,一位教师,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特别是,长期的费心劳神,“我”就慢慢耗散在了书卷的气味里。心思在书本上,时间在课堂里,成绩在考试后,兴趣在埋怨中,就像故事里那个被和尚灌醉了酒之后又剃光了头换上了袈裟的解差,会经不起自己的追问:“和尚在这里,那么,我到哪里去了呢?”
我没有了,我的灵趣也就没有了,我的快乐,当然也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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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位朋友的可贵,就在于他的自觉,对“自我”的关心和省察。他会常常地营养一下自己,照看一下自己,不让自己的灵趣干瘪,不让自己的弹性萎缩,正如他本人的教育格言所称:“只有在照亮学生的同时照亮自己,才能维护我们教师的尊严,获得劳动的快乐。”
“照亮自己”,说得多好啊!看他的履历,我所见到的,多的是他学习和进修的经历,不看他的履历,我所想到的,多的是他思考和研究的沉静。他并不是一个能让人过目不忘的人,而是一个认识了就不会忘记的人,了解了就不会放弃的人。读书,思考,研究,这是我从他身上领会到的保证自我不迷不失的一帖良方。
古人说,三日不读书,口臭。如果间隔了课内和课外,阻断了输出和输入,分离了教书和育人,教师的面目就不可能生动,神采就不可能飞扬,成效就不可能久长,而自己的劳动,也不可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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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学生上课”,则是预防面容麻痹神情憔悴的箴言。课堂,是我们教育的主阵地,教学,也是我们快乐的策源地。为学生的上课,是向着学生的,是以学生为本的,是可以在学生的眼里看到自己心灵的闪亮的。从他在2005年11月11日的一堂教学实录,我们可以作为一名为学生上课的教师的独得之乐的生成过程。
正像庄子笔下那位解牛的庖丁一样,不以目视而以神遇,工作着,不仅是劳作,也还是艺术。庖丁的手,手中的刀,刀所进入的牛的躯体,这三者是合而为一的,它们的配合具有合于桑林之舞的节奏。这样的工作着,是美丽的。
而他理想中的课堂,是“和”“实”“活”“畅”的统一,把着力点放在语文上,把着眼点放在互动中,“即使心藏千万期愿,他仍会抱着坦然的心态和随和的面容,待水到渠成”。看他以“买手机的风波”为契机,如何干预学生的作文过程,步步为营,完成从陌生与熟悉的对接,是“导而弗牵”的最佳写照。
快乐课堂,特别是今天的重点中学校园里的快乐课堂,是知性的而又形象的,是智慧的而又朴素的;学生与教师,学生和学生之间的有效互动和声气相通,是其要素。会心,会意,谐和之情,欣欣之态,便是这样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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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此则不疲。
教育,是需要热爱的投入才能产出快乐的事业。
如果,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教学中,教师生活的圈子越来越小,来往的朋友越来越少,关注的话题越来越窄,言语的词汇和句式也会悄悄地退化了鲜活和弹性,不知不觉中失去了自己的敏感和丰富,磨损了自己的锐气和豪气,变得平面而狭隘,将目光转向单薄和单调,让心性变得固执而脆弱,最终就可能把自己变成为一个普通名词。在一个没有自我的教育工作者那里,爱,你没感觉,恨,你也没有感觉,浑浑噩噩,得过且过,麻木而消极——这样的时候,就特别容易让自己也让学生受不了。
从一个生动的新老师,成为一个普通名词的时间,是多长呢?能不能延缓甚至抗拒这样的进程呢?“几十年如一日”,称道的是某种善良的持续,自然是好事,而若描写的是某种单调的重复,则未必值得称道。从羊刚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实证,延缓和抗拒的实证。
(沈培健,湖州中学校长,省特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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