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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年轻朋友很羡慕地跟我聊天：王老师，您应该很有经验了，上什么课都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吧？
每遇这样的询问，我总是苦笑。
我不说谎。对上课，我从来就没有“手到擒来”过。年轻时是如此，现在更是如此。备课和上课于我，从来都是劳心费神以至于呕心沥血的事。我备课很慢，很慢。我甚至常常都处于焦虑之中：这焦虑多半来自于我竭尽全力了但还是备不出好课来。
在备课这件事上，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苦行僧。
其实我很明白一个道理：犯不着把每一堂课都当作精品课来上。而且事实上，你就算椎心泣血了，也不可能把所有课都上得让自己满意，更遑论成功。更残酷的事实是：你已经“为伊销得人憔悴”了，但直到走上讲台的最后一刻，你还是觉得自己心中没底儿。你对自己的大部分课都不满意。“失败”成为了你的常态。
其实，如果仅仅为了提高学生的考试分数，你也许犯不着这样去辛苦。提升分数有许多的捷径，任意一条都比像苦行僧一样地备课强。网络上有无数的精美课件可供下载，有无数成型的教案可供参考，有无数的试题可供拿过来去理直气壮地轰炸学生安抚家长。你选择任意一种方法都会轻松很多逍遥很多。
道理是这样，但是，我不能。
这绝不是我有多么高尚的追求。这根本就与高尚无关。我只能说自己多少有点儿精神强迫症──就如那些有洁癖的人。对文本中的一字一词一标一点，我总觉得自己对它们负有天大的责任。如果不努力开解它们的奥妙，不点破它们的玄机，我就辜负了良辰美景，就空耗了华年青春。
和文本较劲，和课堂设计较劲，我是常败将军。但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并不完全乐在其中，许多时候是深陷其苦而不能自拔罢了。
这是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新的资讯铺天盖地，就连我们校内邮箱中的邮件也必须一屏一屏地不断刷新。你被信息拖拽着只能拼命狂奔。但苦行僧似的备课方式是面壁破壁的方式，而且，还绝不能有成精成佛的妄想。坐下来，沉下去，忘却喧嚣世界，独立生命寒秋。于是我发觉自己的时间越来越不够用，形象也越来越憔悴。甚至，沉陷于文本让我对真实的世界逐渐疏离。对现实生活，对人际关系，我越来越笨拙而迟钝。在许多方面我快速退化。我悲哀地发现：我比年轻时更加不精明。
成为了时间的落伍者甚至弃儿的发现也常常让我很惶恐。但是，我无力左右自己了。也许，我就是那样一类人，天生的受虐狂，天生的精神强迫症患者。我生病了，病得无可救药。
患这种病的症状是：在正常的情况下，课堂上的我比课堂下能说会道，文字中的我比现实生活中的我逍遥自在。在真实的人群中，我常常找不到合适的词；在文本的缝隙里，我却偶尔能够如鱼得水……我“精神分裂”了。在语文的天地中，我可以化身为精灵；但在现实世界里，我经常像笨拙的失语的大乌鸦。
于是，我常常会有渴望。让我成为一名纯纯粹粹的为了语文教学的艺术而存在的语文老师，不承担其他任何的职责和期待。但这只是幻想。在当今的时代背景下，语文还处于吃饱的初级阶段，至于教学的艺术等等，不过是一部分人饿着肚子唱昆曲罢了。尽管耗时费力，听的人并不多。弄不好还要挨骂。因为吃饱肚子是硬道理。在美和生存之间选择，大部分人，是不必选择“美”的。
于是，我的痛苦成为了必然。
落伍成为了必然。
分裂成为了必然。
承担这种痛苦也成为了必然。
不敢说无怨无悔。只是我明白，每一个人都有既定的生活方式，它来自于生命底层的呼唤。
所以，我能做的，只有服从、顺应，并且渐渐地爱上这种生存方式。
（王君201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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