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中寓言形象探析
摘 要:《庄子》寓言中的艺术形象的创造极具特色,本文将从人物形象、生物形象和非生物形象两个大方面对《庄子》寓言中的艺术形象进行探析,努力发掘《庄子》寓言中艺术形象的独特魅力以及这些艺术形象所反映的玄妙、精深的思想哲理。
关键词:《庄子》;寓言;艺术形象
《庄子》在先秦散文中最具特色,“诸子文章多用寓言,而庄子不但用得最多最精,而且最具文学性。”[1]P100《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其著书十馀万言,大抵率寓言也。”《庄子》一书的文学性很大程度上表现在他创造了一大批鲜明的艺术形象上。这些艺术形象的创造并不限于人物,有的超越了常人的认知和想象,延伸到自然界中一切有形的和无形的事物,包罗万象,无奇不有,庄子借助这些艺术形象来寄寓他的深邃的思想。
一、人物形象方面
《庄子》寓言中的人物形象的创造极具特色,庄子创造了众多的人物形象,有的人物形象是其想象虚构的,有的人物形象取材于历史故事或是神话传说,然后再进行大胆的想象和创造,庄子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栩栩如生。
1、虚构想象
庄子以其超越常人的想象力和创造精神构造了一批虚构的人物形象。
《徳充符》中,庄子凭空创造了几位身体残疾,形体畸形而德行超众的人物形象,如王骀、申徒嘉、叔山无趾、哀骀它、瓮盎大瘿等。
“闉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瓮盎大瘿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斫,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2]P90(《徳充符》)
上面的文摘讲的是有一个跛脚、驼背、缺唇的人去游说卫灵公,卫灵公很喜欢他;有一个颈上长着像瓮盎大的瘤子的人去游说齐桓公,齐桓公很喜欢他。庄子创造这些身体残疾,形体畸形而德行超众之人,旨在说明“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即只要德行完美,身体上的残缺不全并不足以为德所累的。
2、取材于历史故事
《庄子》寓言中的有些人物形象就是取自历史故事中的人物。这里面有与其学说主张不一的孔子及其弟子等;有道家学派开创者老聃;有可算是其平生唯一挚友但他们学术观点不同的惠子;还有如:管仲、孙叔敖、师旷、惠施、宋元君等等。在庄子的笔下,这里历史人物仅仅“只是一张张脱胎换骨的面具,只是庄子借以表达自己的内心体验的躯壳而已。”[3]P92
“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无为为之之为天,无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玩。’”[4]P178(《天地》)
上一段主要是借孔子之口,言说庄子之思想主张。孔子是儒家学派的开创者,孔子主张积极入世,而道家主张无为而治。在这里庄子只是借孔子来表达自己的主张。《天地》的主旨在于阐发“无为而治”的思想,只要效法天道“无为”而已,天下也就能太平无事。
3、取材于神话
在上古社会,神话传说比较发达,神话传说对于先秦诸子的散文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庄子》中的一些寓言的创造就是取材于神话传说,庄子对神话传说进行改编和创造,借以表达自己的思想。如:共工、神农、河伯、北海若等。而传说,往往都失去了原来的意义,在奇幻莫测的想象世界中,形成了新的文学样式——寓言。如《应帝王》中的“儵与忽为浑沌凿七窍”就是典型的一例: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遇子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5]P132(《应帝王》)
这则寓言,庄子吸取了《山海经》中的“浑沌无面目”的神话,发挥了惊人的想象力,虚构出儵与忽的故事来说明顺应自然的重要。只要经过庄子加工和改造过的神话,都可以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使寓言带有神话的色彩,同时也丰富了艺术形象本身蕴含,使原有的艺术形象从单一而走向多样化,创造的艺术形象丰富起来。
4、取材于现实
庄子创造的寓言也有取材于现实生活的,写身边的事,并寄寓一定的思想哲理。如《达生》中的“梓庆为鐻”为例加以说明。
“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间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日:“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6]P310(《达生》)
作者阐述了养生之道,主张养生要合乎自然,排除一切外界干扰。庄子则能够展开笔墨细致地描绘“梓庆削木为鐻”的过程,根据表达思想的需要从多层次、多角度刻画形象,是的人物形象更为生动具体。“齐三日”、“齐五日”、“齐七日”,“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使寓言的文学性描写得到发展和丰富。类似这样的例子,在《庄子》中有很多。如《人间世》中的“匠石之齐见栎社树”、《天道》中“轮扁斫轮”等。
二、生物形象和非生物形象
1、有生命的艺术形象
“《庄子》寓言冲破了以前寓言单纯以人为描写中心的樊篱,开拓了以物为主要描写对象的新领域。《庄子》寓言里,出现了大量以动植物为描写中心的故事。”[7]在《庄子》的寓言里,大鹏、小雀、海鳖、井蛙、镂蚁、蜗牛等等,如万壑注海,无不争赴笔端,供其驱使。庄子经常站在“道”的立场看待万物,因而万物没有明显的界限,道通为一。在庄子的思想世界中,有时把天地看作稊米,有时把毫末看作山丘,庄子根据自己表达的需要,随意的对描写的对象进行夸张和变形创造,从而创造出诡谲的寓言世界,为后世所赞叹不已。
《则阳》篇中的“触蛮之战”:
“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日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日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8]P439(《则阳》)
在庄子笔下是以独特的构思表现出战争频繁、尸横遍野的社会现实。庄子将这种认识化为蜗牛之角的比喻。蜗牛已经够渺小,其触角更是小之又小,然而就是在这样小的“地盘”上,诸侯国之间却为了相互侵吞而激烈残杀,造成“伏尸数万”的惨状。这正是当时诸侯国“争地而战”的社会现实的反映。但庄子并不以直观的形式来描写战争,而是借助于想象,用幻想的、夸张的手法,巧妙地将诸侯国混战的情景在微观的层面展现把诸侯的战争想象为在蜗角之中的触蛮混战,将对统治者的强烈谴责,对人民痛苦的深切同情寓意其中。在这则寓言中,庄子巧妙的写了蜗牛这一生物形象,并以之为依托来变大自己的思想主张,一切都是那么的精心巧妙而又合情合理。
《逍遥游》的“鲲鹏之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9]P2(《逍遥游》)
在《逍遥游》中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鲲鹏,其“背若太山”、“翼若浮天之云”、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庄子写天地之间大至鲲鹏,小至学鸠、赤鷃,甚至是尘埃,都是“有所待”然后行,不可谓怡然自得。唯有泯灭无我之见,与自然化而为一,然后才可以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无所待”而游于无穷。
2、无生命的艺术形象
庄子“葱笼的想像力”,使他不拘时空限制,等生死,齐万物,驱神运鬼,挥洒自如,打破了以历史故事和生活琐事作为寓言题材的局限。全新题材的开拓与诡谲想像力的有机结合,使《庄子》寓言呈现出一幅前所未有的崭新境界。
庄子在《齐物论》中也可以把无形的无生命的世界,写成有形的有生命的,甚至是人的形象。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于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10]P42(《齐物论》)
“罔两”与“景”,不过是两种自然现象而已。庄子却从影与形的关系中领悟到各不相同的现象,在本质上都是“道”的体现。庄子以奇幻的想象和新的创作手法,无生命的世界,创造出千奇百怪的形象,大大拓展了寓言的表现领域,给寓言的花苑又增添了新的艺术形象。
他在《至乐》中创造髑髅的形象: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间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之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頞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11]P287(《至乐》)
庄子刻画了一个髑髅形象,这个骷髅被庄子活化了,庄子和骷髅的对话中,庄子想给骷髅重生的机会,但骷髅宁愿生活在阴间也不愿生活在人间,这种比较反常的描写旨在反映出战国时期诸侯混战,民不聊生,白骨暴于野的残酷的社会现实。同时,庄子又越过生死的界线,展现了一个“无君无巨”、“无四时之事”、“以夭地为春秋”欢乐的死亡境界,与悲惨的现状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庄子的笔端,髑髅形象也变得丰富灵动起来,巧妙的表达着作者的思想主张。
庄子以其大胆而神奇的想象力,浪漫的情感,汪洋恣肆的笔调,创造出大量的富有个性特征的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刘熙载在其《艺概?文概》中评价庄子为“寓真于诞,寓实于玄”。在看似荒诞的虚构形象中寄寓着庄子的思想主张。庄子借助寓言的形式打破了言与意的隔膜,通过这些艺术形象表达出自己的哲学思想和抽象观念,将读者带入到一种奇妙深邃、变幻莫测的艺术世界。《庄子》寓言中的艺术形象的刻画及其恢诡谲怪的艺术特色都对其后来的寓言乃至文学作品的创造都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1] 陈飞,中国古代散文研究[C],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6月版
[2] [4][5][6][8][9][10][11]方勇译注,庄子(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M],中华书局,2010年6月版
[3] 刁虎生,庄子文学新探——生命哲思与诗意言说[M],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年12月版
[7] 霍雅娟,从《逍遥游》看庄子散文的寓言艺术和结构艺术[J],内蒙古教育学院学报,1993年第3—4期
作者简介:邵秦岭,安徽合肥人,安徽大学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先秦两汉。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