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探究
庄子的《逍遥游》需要探讨的问题很多,你只要打开不同的选本,就可以看到各家注释差异很大。我们的这本书与教材的解释就有许多不同之处,与一般的选本也有许多的不同。为了正确理解文意,我们现在提出四个问题,请大家潜心探讨。这对于提高我们的探究能力和阅读能力都是很有帮助的。
第一个问题:“息”字作何解释?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对第一个“息”字,有的版本解为“休息”。郭象《庄子注》:“夫大鸟一去半岁,至天池而息。”教材屏弃了这一说法,释为“风”。依据是此句与前文“海运”照应,古有“六月海动”之说,海动必有大风,有大风鹏鸟始可借风力而南徙。对第二个“息”字教材没有正面注释,但对这个句子的翻译是“都是生物用气息相吹拂的结果”,可见教材是把这个“息”字释成“生命的气息”。《教师用书》的“参考译文”和教材的解释一样。沈增善先生在《还我庄子》一书中的解释与此不同,他认为这两句话的连结点就是那个“息”,因此两个“息”字必定意思相同,第一个“息”字应当照第二个“息”字来解释,都释为“生命的气息”。
你认为这个“息”字应当怎样解释?正确解释这个词对于理解文意有何好处?
第二个问题:谁向天上看?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查阅所有注释《庄子》的著作,都把“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看成是人站在地面仰视天空而发出的疑问,而把“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看成是大鹏从高空向下俯瞰地面发生的感叹。但是,本书不是这样解释的。本书认为这里都是描写大鹏,先描写大鹏向天上看,再描写大鹏向地下看。你认为前人的解释正确吗?本书的解释有没有道理?为什么?
第三个问题:课文为什么反复?
读庄子《逍遥游》不可避免地遇到一个难题,大鹏南徙在文中反复三次,蜩与学鸠(斥鴳)笑大鹏反复两次,庄子的文章以简练著称,《内七篇》遍说天地万物仅寥寥万余字,但是为何在本文中如此地不避重复?这是不是没必要的简单重复?传统的说法是,庄子这样做是为了证明故事的真实性,先引用《齐谐》,证之以书,后引汤之问棘,验之以史,不外乎叫人信其真有。王夫之在《庄子解》中说:“鲲鹏之说既言之,重引《齐谐》,三引‘汤之问棘’以征之,外篇所谓‘重言’也。所以必重言者,人之所知尽于闻见,而信所见者尤甚于闻。见之量有涯,而穷于所不见,则至大不能及,至小不能察者多矣。诎于所见则弗获,已而广之以闻。有言此者,又有言此者,更有言此者。有是言则人有是心,有是心则世有是理,有是理则可有是物。人之生心而为言者,不一而止,则勿惘于见所不及,而疑其非有矣。” 历来认为王夫之的这段话,从直接经验(见)与间接经验(闻)的角度,来阐明庄子“重言”的用意,十分中肯。你认为前人这些论述有说服力吗?你对此有什么新的见解?
第四个问题:《逍遥游》的主题。
《逍遥游》的篇旨,历来理解不一。晋时向秀与郭象的注释是:“小大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认为大鹏鸟与雀鴳尽管大小不同,但都是逍遥的。东晋支道林认为,只有“至人乘天地之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才能算是真正的逍遥。清人王夫之、刘武、宣颖等均取支说。二说之外,还有主张以鲲鹏之大而化为篇旨的。清人林西仲谓“大字是一篇之纲”(《庄子因·逍遥游》),浦江清亦云:“以大为道,以小为陋,此类思想即逍遥游之正解。”(《浦江清文录·逍遥游之话》)
前人的分析有没有道理?你认为对作品的主题怎样理解较为妥当?
探究思路:
第一个问题:本书认为沈先生关于这两句话的连结点就是那个“息”字,两个“息”字必定意思相同的说法是很有见地的,但是不应当用第二个“息”字的意义来解释第一个“息”字,恰恰相反,应当用第一个“息”字来解释第二个“息”字,这两个“息”字都应当释“风”:大鹏凭借六月的大风离开北海;雾气、尘埃这些微小的东西也是凭借风的吹拂而活动。这是庄子从“以息”,即“有所待”这一思路出发,由鹏“去以六月息”推而广之,联想到天空中的其他小生物也是“以息相吹”。先说大,次说微,由大的事物推及到小的事物,说明这一现象的普遍性。庄子把这个观点说明白了,就为下文反驳蜩与学鸠作了铺垫。只有这样分析,才能见出庄子说理的逻辑。
把“息”字的意思弄明白之后,对“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这个句子就知道应当怎样理解。教材的解释是:山野中的雾气,空中的尘埃,都是生物用气息相吹拂的结果。这样的解释莫名其妙。生物气息吹拂的结果怎么会是雾气、尘埃呢?所以出现错误,原因是弄错了句子的结构。这不是一个表判断的句子,而是一个省略的并列复句,如果补全的话当是:野马之以息相吹也,尘埃之以息相吹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三个分句,前两个分句说具体的事物,最后的分句说一般的事物,最后的分句是对前面两个分句的总括。所以这个句子正确的解释应当是:山野间飘浮的雾气,天空中飘动的尘埃,空中所有的这些活动之物都是凭借风的吹拂而活动。
第二个问题:对这个句子,把前面的部分说成是人站在地面向天上看,而把后面的部分说成是飞在空中的大鹏向下看,这样理解是不合逻辑的。首先,人站在地面,连飞在九万里高空的大鹏尚且看不见,怎么会想到看见苍天的极顶呢?其次,如果是人向上看,句子的结构是:“人之视上也,……?其视下也,……。”那么句子后面的这个“其”字当是指代“人”,但是这个“其”只能指代“鹏”。所以传统的说法是错误的。
本书认为这两个句子都是写大鹏,是庄子想象大鹏在高空仰视天空,俯瞰大地。全句的结构是“其视上也……,其视下也……”,句前省略了“其视上也”,“其”指代鹏。大鹏飞在九万里的高空,先向上看,见不到天的极顶,再向下看,也见不到地面。庄子这样描写让人想象宇宙之大,“不知其几千里”的鹏在不知有多少个“九万里”的天空中飞翔,大鹏高飞必须要以广袤无际的高空为背景。
理解庄子行文的这种省略的写法,对于理解文意是很有益处的。比如上面提到的“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就是“野马之以息相吹也,尘埃之以息相吹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的省略。又如庄子说宋荣子“虽然,犹有未树也”,这“未树”者指的是什么呢?庄子省略不说,读到后面论列子之时“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至此才知道宋荣子“未树”者是指其尚“数数于致福者”。列子“犹有所待者也”是指什么?庄子又省略不说,读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才知道“有所待者”指的是“有己”。古人写文力求简练,省略是简练的手段之一。
第三个问题:本书认为,王夫之的说法只是从形式看问题,“有言此者,又有言此者,更有言此者。有是言则人有是心,有是心则世有是理,有是理则可有是物”,这个说法有点“三人成虎”的味道,不具足够的说服力。要说清楚庄子为什么不避重复,还得从内容分析入手。
庄子开篇叙大鹏,是为了创设一种逍遥的境界,好像大鹏达到了真正的逍遥。后引《齐谐》,写大鹏“去以六月息”,再写野马、尘埃“以息相吹”,是为了说明在空中活动的事物,不论大小都需要凭借风。接着庄子写大鹏高飞时仰观俯瞰,说明大鹏高飞要以无限的高空为背景。“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这个句子是对上文的归结,“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与上文“去以六月息”句相照应,“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则是与“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句照应。这个归结句子说明大鹏南徙,不仅需要凭借大风,而且还要凭借高空。这就为驳斥蜩与学鸠作了铺垫。因为蜩与学鸠“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它们自以为不需要风和天空作凭借。庄子说那只是“小知不及大知”,蜩与学鸠同样需要凭借风和天空,它们和大鹏的区别只是凭借物的大小不同。为什么再次引用《列子》里的说法呢?我们看这段文字,写鲲鹏突出其逍遥,写斥鴳表现其“飞之至”,也是逍遥。斥鴳笑大鹏,意思是说,我这样不是很逍遥吗?为什么还要像大鹏那样“飞九万里而南”的逍遥?庄子认为斥鴳只是小的逍遥,而鹏则是大的逍遥,斥鴳不知道逍遥之外还有逍遥,以此说明其无极之外还有无极的观点。所以庄子说“此小大之辩也”,要区别大小两种不同境界的逍遥。由上述分析看出,庄子每次引用都有深意,他是从不同的侧面、不同的角度,逐步深入地来说明他的逍遥游的观点。所以这些反复就不只是为了强调它的真实,而主要是为了深化自己的观点,表现庄子高超的思辩力和逻辑性。
第四个问题:向秀和郭象的观点明显不符合庄子的想法,在庄子看来,无论是大鹏还是雀鴳都是不逍遥的。林西仲等谓大者逍遥,小者不逍遥,也不是庄子的观点,庄子认为虽然“小知不及大知”,大鹏和雀鴳有所区别,不能等量齐观,但都是不逍遥。比较起来,支道林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他不仅看出什么是庄子心目中的逍遥,而且看出庄子是借大鹏、雀鴳谈论人生。我们在这本书里采用了支道林的观点,把《逍遥游》当作是一篇庄子谈其人生观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庄子把人分成四等,众人、圣人、神人、至人,这四种人、四种境界有大小高低的区别。庄子不屑汲汲于功名利禄的众人,将其视之若斥鴳、蜩、学鸠之类的俗人;庄子赞美无名、无功的圣人、神人,仰慕至人。庄子认为至人“无己”、“无待”,达到了逍遥的最高境界。什么叫逍遥?在《庄子·天运篇》中说:“逍遥,无为也。”也就是本文中所说的“无己”、“无待”,都是指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超然物外,没有自己,人与外物混然为一体的境界,这是一个无条件的绝对自由的境界。这种无条件的绝对自由,虽是一种超脱的想象,但它体现了庄子追求的人生最高目的。
当然,“诗无达诂”,对庄子的《逍遥游》这篇意义深刻的文章,可以作出不同的解读。郭象、林西仲的解读也是其中一种,虽然不一定是成功的解读。我们阅读《逍遥游》,如果能不囿于成说,对《逍遥游》做出新的理解,且言之成理,那将是非常有意义的。
博主补叙:
第一段,开篇写鲲鹏现世,极言其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言体大背大;“若垂天之云”,言翼大;“北冥”“南冥”“九万里”,言其活动天地之大。大鹏展翅,左右荡漾,展现了磅礴壮观,好似达到了逍遥的境界。接着分析大鹏南徙需要大风和青天作为凭借,它和细微的“野马”“尘埃”一样,“生物之以息”,并没有真正达到逍遥。然后笔锋一转,写蜩与学鸠决起而飞,自鸣得意,笑大鹏之不逍遥,好像它们才是逍遥。作者用外出旅行作比,说明行程远近不同,凭借大小也不同。“之二虫,又何知?”尖锐地指出蜩与学鸠这些小东西其实不逍遥,它们不知道己身也同样有所凭借,是一种无知的表现,由此而自然地引出下文的“小知不及大知”的结论。
第二段说明的中心,也是全篇的中心是“无极之外复无极”,即文中所说的“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文章列举朝菌、蟪蛄说明什么是小年,列举冥灵、大椿说明什么是大年,指出彭祖对于众人是大年,而对于冥灵、大椿则是小年,但是众人只知道彭祖是大年,不知道大年之外还有大年,所以“可悲”。接着叙述汤问棘的典故,点出中心“无极之外复无极”,并再次描写大鹏、斥鴳两种不同的逍遥之境,说明逍遥之外还有逍遥,用“小大之辩”归结,强调要区别小与大两种不同境界的逍遥。
在上述两段文字里,作者紧紧扣住小与大的相对关系展开议论。第一段文字,侧重说明,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需要外界的凭借,都“有待者”,不可能有真正的逍遥,强调的是它们的共同之处。第二段则是侧重指出“小大之辩”,小的与大的是两种不同的境界, “之九万里”的大鹏与“不过数仞而下”的斥鴳,活动空间大小不同;“朝菌”、“蟪蛄”、“众人”与“冥灵”、“大椿”、“彭祖”,年寿长短不同,生存时间不同。在五彩缤纷、变幻无穷的大千世界里,各类物种,形状不同,其所占时间,所占空间,大者大,小者小,绝不相同。斥鴳笑大鹏,众人攀比彭祖,只不过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而已,是十分可悲的事情。庄子通过这样的分析,强调了小与大的相异之点。
庄子既强调“有所待者”,说明逍遥的相对性,又强调“小大之辩”,承认逍遥的不同境界,也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人的精神有境界的差别,人的认识有层次的高低。所以庄子的分析是非常深刻也是非常全面的。
第三段通过对人世间的四类人,即众人(凡人)、圣人、神人、至人的一一分析,得出什么是逍遥游的结论。“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的众人,庄子视其为斥鴳、蜩与学鸠一样,目光短浅,没有认识到自己受到功名利禄的束缚,依然无法摆脱各种制约,因此远远没有达到逍遥的境界。圣人宋荣子“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能够对世人的赞誉与诽谤置之度外,能够分清什么是自我,什么是外物,什么是荣誉,什么是耻辱,但是,他没有摆脱人世间是非利害的束缚,庄子认为他依然没有达到逍遥的境界。神人列子“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不计是非利害,有如大鹏,御风而行,但他“犹有所待者”,不能摆脱自我,庄子认为他仍然没有达到逍遥。那么什么人才达到了逍遥的境界呢?只有无名、无功、无己的至人,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才是真正的逍遥者。当然,这是庄子的理想人格,是人摆脱了现实生活中的各种桎梏之后精神上达到的绝对自由的状态。显然,这种自由的理想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可能真实地和完全地存在着的,只能存在于想象世界里。因此,庄子的理想人格除了超越性以外,还具有某种神性。
( 1)鴳雀安知鸿鹄志,蜩鸠难解大鹏心。他日培风南飞去,笑看烟云几万重。
(2)鹏鸟不屑蜩鸠语,天地可鉴鲲鱼心。一怒击起千层浪,管它日月与东西。
一首汪峰《我要飞得更高》送给庄子及所有的炎黄子孙。
生命就像 一条大河/时而宁静 时而疯狂/现实就像 一把枷锁/把我捆住 无法挣脱/
这谜样的生活锋利如刀/一次次将我重伤 /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翅膀卷起风暴/心生呼啸/飞得更高
一直在飞 一直在找/可我发现 无法找到 /若真想要 是一次解放/要先剪碎 这有过的往
我要的一种生命更灿烂/我要的一片天空更蔚蓝 /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
评论